第两百七十七章 熄火

　　一行人下了楼，聚到了大堂内去，大堂内已经堆满了人群，玻璃门半开半阖着。一群英国兵们搬来了沙袋，正在沙袋上往外发射炮火。
　　苏莱归紧紧抱着苏幕遮，两人贴靠在墙上，他又害怕她冷，便用手环住她，让她半边的背部贴靠在他的身上。光线愈来愈暗，苏幕遮在这连天的炮火里竟然打起了瞌睡来，这些大炮的声音听得久了，虽然震耳欲聋，却也有些催眠。
　　她打了打瞌睡，半靠在苏莱归的身上，半睡半醒着。
　　苏莱归好笑地看着她，她微微嘟着甜橙色的小嘴，呼吸格外平稳。夕蔚与韩军官在一旁蜷缩了身体，夕蔚的目光落在苏莱归模糊不清的侧颜上，心里的滋味百般陈杂。
　　“轰隆”一声巨响，几个英国兵的身体向后抛了过来，倒在他们的面前。苏幕遮愣了愣，恍然惊醒了过来。
　　“没关系。”苏莱归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安抚着她，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紧紧咬着甜橙色的唇瓣。
　　苏莱归那双极为黑亮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她，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抬了眸去瞧他，他的声音似从远方传过来的一般。
　　“幕妹妹，如果我没能躲过这次劫难而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苏幕遮怔了怔，只当他是在胡乱问着，但是却见他下颌微微收紧，唇线也轻轻抿着，心里不由惊了惊。
　　“你不会死的。”
　　他却像没听见一样，“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她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想认真回答他这个问题，但是又不得不回答。会不会记得他？她挑了挑唇角，讥诮一笑，自己这半生都快要和他纠缠在一起了，怎么可能忘得掉呢？
　　她点了点头，“我不会忘记你的。”
　　苏莱归也没问问她为什么不会忘记她，也没有问她究竟是记得了他的好，还是记得了他的坏。总之听到她会永远记得他，他便扬起唇畔，露出一个极为纯净的笑容，没有掺和任何杂质，这个笑容属于苏莱归，属于他本身。
　　周围的人无不奇怪地看着他们，毕竟刚才苏幕遮在炮火里睡觉已经让他们费解了，如今苏莱归还能笑得如此灿烂而幸福，更是让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房间愈发昏暗，只有炮火袭来的瞬间能稍微亮堂一些，那群英国兵们已经没有了战斗能力，炮火穿过堆积了的沙袋，向人群攻了过来。韩军官搀着夕蔚，朝炮火的反方向跑动着。苏幕遮行动不便，无法跑起来，苏莱归便将她横抱着，焦虑地躲着炮火。
　　苏幕遮靠在苏莱归的肩头，只觉得分外懊恼。苏莱归一个人的话是极有可能躲得开这些炮火的，可是带上她，那就不一定了。
　　“没有关系，幕妹妹你别乱动。”苏莱归安慰她道，她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苏莱归，只见苏莱归的唇角轻轻扬着，“你乖一点，这样我抱着你也可以少费些力气。”
　　她面上红了红，果然是不动了的。
　　苏莱归就这样抱着她奔走在炮火之间，苏幕遮闭了闭眼睛，将自己的命交给了上天。她的心里涌过一串长长的悸动，她不是一个铁打了的人，就算苏莱归对她做过那样多不好的事情，到了如今看见他这样奋力地护着她，过往的一切瞬间烟消云散了，至少这一刻，她是只有他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炮火声逐渐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苏莱归背着苏幕遮上了楼去，上面的楼层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看来是不能住人了的。夕蔚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抽抽搭搭了起来，韩军官在她一旁小声安慰着她。
　　苏幕遮听着苏莱归的呼吸声愈发急促了，心下不忍，道：“现在炮火停了，你把我放下来吧，不要背着我了。”
　　他固执地摇了摇头，甚是不肯。苏幕遮叹了一口气，也就由着他去了。不知道这炮火什么时候还会再攻过来，如今看来这龙泉酒店也很不安全了。
　　房客们散去了一大半，估计是要去找新的避难场所，苏莱归却不打算挪动脚步。
　　“我看这样猛烈的轰炸，香港估计已经沦陷了，这日军大概不会再炸了，若是再炸，也不会炸着龙泉酒店了，我们且在这里待上几日，瞧瞧情况。”
　　苏幕遮心里只想着能快些回去找到父亲和止然，并不想在这个地方耽误一刻，只不过她的脚崴了，暂且没有办法躲开苏莱归，而且经过上一次她的逃跑，估计苏莱归会把她盯得很紧。
　　她抿了抿唇，也只好先行住下，走一步看一步。
　　好好睡了一觉过后，紧接着面对到的就是吃饭的问题。夕蔚从别处高价买来了一袋子的米，为了以防万一，几人还得省着去吃。苏莱归和韩军官两个大男人主动帮忙收拾起来房子来，韩军官还得走上不少的路去弄上水，这样才煮得了饭。
　　这段日子确实是没有再受到炮火袭击的困扰，韩军官开始托人买票准备回到战场上面去，而苏莱归也托人买了票，自然是为了先出国避上一阵的难。
　　一天晚上苏幕遮睡熟了，苏莱归与韩军官点了火，在一旁悄声讨论着。
　　“我是军人，只可能死在战场上，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你好自为之吧。”韩军官说到这里，声音也变了变，不由叹了一口气，点了一根烟来抽。
　　苏莱归只是低垂着视线，并不讲话。韩军官又抽了一会子，这才又接着开了口。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的是狠厉，是坚毅，是执着。那时我想着，这样的一个人绝对是国之栋梁，能为军队、为国家做出不少的贡献来。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的狠厉坚毅和执着，竟然全是因为一个女人！”
　　苏莱归扬了扬唇角，不置可否。
　　“如果让我重新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不会保举你去武帅的军队上，这样也不会发生后面那么多的事情了。”
　　韩军官叹了一口气，掐灭了烟头。这次换做是苏莱归，点燃了一根烟来，缓缓地抽着，轻轻地吐纳着烟圈。
　　“罢了，现在是这种时刻，我们还说这些做什么？你打算怎么做？”
　　苏莱归看了一眼睡熟了的苏幕遮，声音与眼光蓦地一下温柔了起来，“我还能怎么做？我想要和幕妹妹在一起，我不在乎其他任何事情，我只想要和她在一起就对了。”
　　他闭了闭眼睛，脑海中闪现过苏幕遮的笑颜。那段失去了她的日子，那段在炮火中活命的日子，只有想着终有一天那笑颜会属于他时，他才能笑得出声，才能过得下去生活，才有活下去的欲望。
　　“韩大哥，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永远都不会明白。你不知道一个一直在黑夜里面行走的人，看见了一丝亮光，心中会有多么的渴望。幕妹妹就是我的亮光，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芒。”
　　韩军官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起了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朝门口走了去。
　　“船票是明天，我会把你送上船再回去。至于你说的亮光……其实你仔细看看，你周围不止只有这么一束光，是你太执拗了，导致你看不见其他的了。”
　　韩军官的脚步愈来愈远，苏莱归怔了怔，半晌，才起身走到床边上，搬了一把小凳子来，坐在凳子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苏幕遮。苏幕遮的睡颜是极为安静的，甜橙色的小嘴轻轻地嘟着，他忍不住想要轻啄上一口，但终究还是按捺了下来，倚着墙根，就这样睡了过去。
　　阳光中的尘埃飞舞着漂亮的弧度，苏幕遮感受到了光线的温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空气中沉淀着炮火的味道，混合着嘈杂的人声。她转过头，瞧见墙角处的苏莱归也微微睁开眸子，见着她醒了，便是微微一笑。
　　“幕妹妹，早上好。”
　　“早上好。”
　　他拿来一个铁桶，桶里面有半桶的清水。苏幕遮轻轻俯身，舀了一些水，随意清洗了一番。苏莱归坐在旁边，也跟着洗了脸。
　　“过会儿，我送你回去。”
　　她愣了愣，抬眸看着他，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那样沉静地垂着眼睑。他突然说出送她回去的话，实在是太不像他了，让她心里怀疑。
　　“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那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苏莱归又补了一句，苏幕遮忙摇了摇头，笑了笑，“我还是回家去吧。”
　　他点了点头，搀扶着苏幕遮起了身来。苏幕遮看了看自己已经消了一点点肿的脚腕，叹了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苏莱归将她横抱了起来，两人上了军用车辆。
　　韩军官掐掉了烟头，从后视镜看了苏幕遮一眼。苏幕遮冲他礼貌地笑了笑，又冲夕蔚礼貌地笑了笑。
　　军用车发动起来，往前驶去。起先苏幕遮还没有觉得不对劲，到了后面她才反应过来。
　　这根本就不是回家的路！而是去码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