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门被人粗暴地踢开。
　　平日里的安谧被这响声打破了。
　　鬼人睁开眼睛，光从气味来判断的话，至少有二十个人到来了。
　　一阵喧哗之中，九空熏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孩的声音。
　　「可恶，放开我！」
　　是女孩的声音，不知为何九空熏能「感觉」到恐惧和慌乱。
　　「嘻嘻嘻，想不到意外钓到了一条大鱼啊。将鬼的头颅砍下，能换到一笔丰厚的赏金吧？」
　　「混蛋！你想干什么！」
　　「真吵啊，之后就轮到你了。」
　　「唔！」
　　这样的声音传入九空熏的耳中，鬼人再一次闭上了双眼，它预见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那群人没让它等多久，很快都举着火把踏入了昏黑的破庙中。从衣着上来看大多数本地的农民。
　　而一直照顾着鬼人的那个女孩，此刻已经遍体鳞伤地被两个男人押着，她愤怒地挣扎着，像只歇斯底里的野兽地喊着。淤肿的痕迹在她的身上随处可见，看上去是受了私刑。
　　「果然动弹不能啊，这可真是大好机会。」某个农民憨厚地笑着，脸上带着逮住了野兔那样的喜悦神色，他已经在想象将九空熏的头颅拿去还钱的情景了。
　　「还不能大意，让这家伙过去看看吧。」
　　乡绅装扮的人随意指着一个人让其上前。
　　被指名的农民畏缩着上前碰了碰闭目的鬼人，过了会才确认道：「确实是重伤。」
　　「哦，真不错。」乡绅随意应了声，推开自己身前的护卫走上前去，一旁的护卫阻拦着劝勉道：「大人，这会不会有些太危险了？」
　　「滚开。」
　　乡绅一脚踢开护卫，傲慢地踱步到鬼人面前，一脸轻蔑地说道：「你这个臭名昭著的家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鬼人闭目不言，宛若不动的金刚。
　　见九空熏没有动静，乡绅狞笑着朝众人招手，亮出身后的鬼人。就像是商人在展示一件商品般说道：「你们看见了吗？这家伙就是那个刃鬼啊！它用手中的刀刃屠杀了我们多少同胞，今日我们便要它血债血偿！」
　　完全算不上是有煽动性的演讲，让破庙中所有人都激动地欢呼起来。仿佛他们干成了讨伐恶鬼的伟大功绩，这种演说能起到作用，完全是由于人们心中对于异类根深蒂固的仇恨感使然。
　　全部人都很兴奋，唯有一人例外。
　　就是那个女孩。
　　「阎魔大人才不是那样的！你们这群家伙……」
　　「啪！」
　　女孩的反抗换来的是身边一记响亮的耳光。乡绅呸了一口：「卑贱的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样子。」
　　乡绅反手又是一个耳光，将女孩直接打得摔在地上。
　　「大人，这是不是有些……」
　　一个农民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女孩，迟疑道。
　　「什么，你还敢质疑我吗？」
　　「……不敢。」
　　农民在乡绅的目光下畏缩着退开，乡绅挑衅般朝鬼人比划道：「这个小鬼，你很在意吧？」
　　「……」
　　「不说话？那我杀了她也没关系吧？」
　　乡绅抽出腰间配着的长刀，架上了女孩的脖颈。女孩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如常：「随意。」
　　「等等！等一下！大人，这孩子是无辜的，请放过她吧！」
　　就在乡绅下定主意要动手的同时，一个农民突然跪在地上恳求道：「拿我的命去换吧，拜托了！」
　　咬咬牙，农民猛力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猩红的血液立刻沾湿额头，滴落在粗糙的石砖地上。
　　【那个是……志村大叔！？】
　　女孩震惊地看着那个愿意用生命救下她的农民，正是平日里最照顾她的志村大叔。
　　因为她而连累到自己所尊敬的人，这种事情她可做不到啊！
　　「大叔！你在干什么！？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女孩的声音隐约带着哭腔。
　　「怎么可能会没关系。」磕得头破血流的志村大叔跪在地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当初是你老爸那个家伙将你托付给我。我要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的话，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那家伙！」
　　志村和女孩的一举一动乡绅都看在眼里，而他却只是狰狞地怪笑。
　　「唔嘿嘿……真是感人。」乡绅将手中的长刀耍了个刀花，再一次架在女孩的脖子上：「可惜，我没打算放过她！」
　　锋利的刀锋划破了女孩脖颈的一些皮肤，豆大的血滴缓缓渗出。女孩咬着下唇想要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惊恐，脸色却变得异常苍白。
　　【我要死了吗……？】
　　【对不起，阎魔大人……】
　　感受着脖颈的痛楚，女孩闭上了眼睛。
　　「由花子！不要！！」
　　志村大叔的悲愤的声音似乎就在女孩耳边，女孩身边的农民咬着牙，纷纷不忍地转过头去躲避那血腥的一幕。
　　惨剧即将发生——
　　本该是这样如此。
　　「拿这么小的孩子来威胁我，是不是有些卑鄙过头了？」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昏暗的破庙内出现了光。
　　璀璨的金色的光。
　　闭目的鬼人微睁双眸，高贵的鬼金瞳显露出来，巨大的威慑吓得在场的农民被逼退好几步。
　　直面这种气势的饶是如此嚣张的乡绅也流下了几滴惊恐的汗珠。
　　「哼……果然嘴硬，不过你要是还毫无动静的话，我可真是没办法了。」
　　「要杀要剐你随意，鬼的头就在这里，想要就过来拿吧。」
　　说是这样的话，其实九空熏内心也是感到一丝嘲讽，自己讨伐鬼大半辈子，结果还有被人当做鬼给讨伐的那一天。
　　只是，对面的家伙似乎并不想遂九空熏的意愿砍下它的头颅。
　　「刃鬼，我自知我对付不了你，哪怕现在这个重伤的你，我也没有办法用任何兵器伤害到你那无敌的肉体。」乡绅像是验证着自己的说法似的，将手中的长刀向九空熏掷去。一阵金石交鸣的声音过后，那把长刀在擦过九空熏的脖颈后断成两截，而九空熏毫发无损。
　　现场一片哗然。
　　「而且，我也没有傻到会去贸然接近你，去沾染你身上【那个东西】。」乡绅用手指了指九空熏胸前的那道狰狞的伤痕。
　　「你能看得见……又是妖怪吗。」
　　九空熏当然知道乡绅指的是自己身上的「业」，如此庞大的量，寻常人等沾染上去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而这个来路不明的乡绅居然看得到「业」，也就只可能是妖怪了。
　　果然，乡绅的瞳孔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蛇瞳，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你也就只能现在嘴硬了。虽然我拿你没办法，可是你以为我真的杀不了你吗？」
　　「……」
　　似乎是很满意九空熏的沉默，乡绅带着胜利者的狂妄笑容一脚将女孩踢了出去，并叫人扔给她一把铲子：「你，去挖个坑把它活埋！」
　　「什、什么！？」
　　女孩没有去接乡绅的铲子，而是战栗地望了九空熏一眼，再看向志村大叔。
　　志村大叔拼命用眼神朝铲子示意，而九空熏却一言不发。
　　怎么办？
　　女孩陷入了抉择。
　　假若不听乡绅的话去把九空熏活埋的话，志村大叔和她十有八九都会被杀掉。
　　可是活埋九空熏这种事情，她也做不到……
　　【怎么办……谁来救救我……】
　　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决定某一方的生死，女孩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终于，她哭了。
　　「我……我……」
　　没有人去安慰她，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选择。
　　可是，她做不到……
　　最后，拯救她的却是她要拯救的一方。
　　「没关系，由花子，将我埋掉吧。」
　　九空熏这样朝女孩说道，它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这次，是九空熏的选择。
　　「阎魔大人……对不起……我……」
　　「别这么哭哭啼啼的，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掉。和你约好了一定会再见的。」
　　女孩哽咽的话语断断续续，视野也因为眼泪而变得模糊。
　　她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铲子，大声朝鬼人哭喊道：「你不准骗我！我们一定要再见！」
　　「一定。」
　　女孩将九空熏带出了破庙，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挖坑。
　　说来也奇怪，明明平时用铲子不是那么无力的，为什么偏偏现在连把柄都握不住呢？
　　女孩的手在颤抖，不如说是整颗心都在颤抖。
　　她的心很痛苦。
　　等到了最后的时刻，女孩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走到九空熏身边耳语道：「请原谅我……」
　　而鬼人却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由花子，记住——」
　　它说道。
　　「无论遇到怎么样的悲伤，都不要放弃希望。请一定要做出生命的反抗。」
　　女孩不理解鬼人这一番话的内涵，更不知道它已经通过那高贵的鬼之金瞳遇见了她的未来。女孩只是麻木地将九空熏放到坑内，再亲手将一捧捧土洒在那个她所尊敬的鬼人身上。
　　由花子，像是一个麻木的木偶般重复着铲土、倒土的动作。每一次的动作都像是挖在她的心脏上面一样，铲出的不是泥土，是血肉。
　　也就是在那一天，女孩由花子将她的救命恩人、她所尊敬的长辈、她的偶像。
　　活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