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初夏离人

　　“你们究竟是人是鬼？”海滩边韩丕沉声问道。
　　虽然这个问题，与他离开幽冥残界没什么关系，但战斗时，傅夕与巴夏的肉身，着实吓了他一跳。出于法医一贯旺盛的好奇心，他还是打算刨根问底，将这诡异冥界的事情弄清楚。
　　苍龙与巨龟沉默了片刻，似乎不知从何答起。最终还是被拧成麻绳、打成死结的傅夕率先开腔：
　　“其实我们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算什么。如果一定要给个清晰的界定，我们大概属于不生不死，不人不鬼的状态。但在我俩进入这冥界之前，当时盖亚的人类倒是给我们这类生物取了个名字，叫做魔。”
　　苍龙说罢，韩丕大惊，他想起了缄默者，想起了那个关于明日司的梦境，因而不由警惕地问道：
　　“休得胡言，这世上哪有妖魔？如有，为何现在的盖亚世界见不到你们的同类？”
　　“现在这世上果然已没魔了？”
　　此时的傅夕竟显得比韩丕还要惊讶，而后又变得落寞，自言自语道：“是啊，早在数万年前，龙宫便被封印。没有我们兄弟，想来魔族恐怕当真是灭绝了。”
　　“老六，你也别沮丧。在我们那个时代，最初不是也没有魔族吗？随着清气的复苏，万物都开始觉醒，而后才有了我们。”
　　看见同伴情绪低落，龙龟巴夏也终于开口。说着，他又看向了韩丕，继续安慰道：
　　“从韩公子身上，我能感受到比我们那个时代更浓郁的清气，即便过去的魔族已然灭绝，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有新的魔族觉醒？”
　　说道此处，法医心中骇然。显然这二人来自远古，并不知道铭朱城的存在，更不知其后明日司所为。
　　事情慢慢清晰，法医还是试探性地问道：“你们是说，所谓魔族便是各种动物觉醒后，产生的新物种？”
　　“喂，韩公子你虽击败了我们，但也无权侮辱我两兄弟。什么动物不动物？你们人类也是动物。不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和傅夕在觉醒之前，确实不是人类。但我们魔族觉醒之后，取得的成就可一点也不弱于你们人类。”
　　显然韩丕的问题，让性格暴躁的巴夏颇为不满，不由斥责道。不过韩丕倒也并不生气，反而拱手说道：
　　“二位，韩某绝无此意。刚才语言如有冒犯，还请见谅。韩某只想请教二位，你们那个时代究竟是何模样？后来又为何灭亡，而你们又是如何落入这残界之中的？”
　　“无意冒犯？你将我俩打成这样，还不算冒犯？”
　　巴夏依旧不依不饶，可一旁的噬灵却听不下去，眼看便要举手再打。
　　饶是傅夕更有眼力劲儿，连忙对自己的兄弟斥责道：“巴夏，连我都看出来韩公子并无恶意，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话音落下，龙龟不再作声，而苍龙则颇为恭敬地解释道：
　　“不瞒韩公子，我兄弟二人原本是数万年前，东海中的水族。本来我们与那海中万物无甚差异，确实自由自在，但也是浑浑噩噩。然而不知为何，盖亚星球忽然充斥了一股奇异的能量，就是你们所说的清气。自那之后，万物都开始了觉醒之旅。相比人类，我们水族变化更大，不但获得了力量，更拥有了智慧。其后，我们甚至在水中建立了自己的文明。而我们的王国也被你们人类称为龙宫。”
　　“龙宫？”
　　韩丕不禁脱口而出。傅夕所说应证了书童的提示，故事也合情合理。二十年来，联邦同样经历清气从无到有的过程，而这其间，人类觉醒者层出不穷，就连自己也身在其中。
　　而今天脉大赛，更是各路“神仙”，各显神通。那么当年水族觉醒，建立龙宫也就理所当然了。
　　然而越是如此，法医就越觉奇怪。当年的文明为何消失，盖亚的清气又为何会枯竭而后再次复苏那龙宫与铭朱城又是何种关系？想到这些问题，韩丕便越发激动，不由连珠炮似地问道：
　　“那么你们的时代又为何陨灭？龙宫后来怎么样了？你和巴夏又为何会落入冥界？”
　　“要说我们的时代如何灭亡，我确实不知。“傅夕答道，“毕竟早在那之前，龙宫便提前毁灭了。”
　　说到这里，苍龙便仿佛陷入了回忆，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哀伤，而巴夏则补充道：
　　“说起来，龙宫乃至整个魔族的兴起与衰落，都与一人有关，那便是我和傅夕的大哥—烛龙。烛龙与我们不同，早在清气复苏前，他便已经觉醒，是当时盖亚海洋里最强大的存在。而他来自哪里，如何获得的智慧与力量，就是今日我们都一无所知。”
　　“烛龙？”
　　韩丕心中暗道，震惊不已。梦境中，明日司救下的婴儿便是烛龙之后。显然傅夕、巴夏口中的大哥，其后裔便是日后魔族的皇氏。但关于这些，法医并未提及，他仍旧默不作声地倾听兄弟二人的故事。
　　“是啊。我与巴夏觉醒后，烛龙便找到了我们。”
　　提起昔日的大哥，傅夕也再次开口。
　　”当时除了我们，还有七头强大的妖兽也加入了他的麾下，分别是：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狴犴和螭吻。而我和巴夏的真名，实际上是负屃与霸下。在我们的帮助下，烛龙很快便统一了魔族，并建立了强大的国家。”
　　可说道此处，傅夕忽然皱眉，似乎想起了某些不悦之事，语气也变得沉重。
　　“起初，觉醒的魔族与人类之间相安无事。部分人类国家，甚至和某些魔族部族结成了同盟。但由于一种奇异功法的诞生，人类和魔族间漫长的战争也由此开始。”
　　“功法？”
　　韩丕诧异，他忽然心有所想，而霸下也在此刻补充道：
　　“功法本是人类说法，在我们魔族内，这门修炼法门则被称为吞噬之法。这法子最先由人类创立。部分强大的人类觉醒者，在斩杀魔族之后，便会取出他们体内结出的内丹，并将其炼化，进而获得那妖魔生前的力量与能力。而很快魔族也发现，人类虽无内丹，但将那些修行者吃掉，亦可提升修为。”
　　“吞噬，内丹？”
　　无疑霸下所说的阴邪路子，让韩丕想起了沐晨曦。而傅夕也在此刻继续说道：
　　“自此开始，人类、神族与魔族间的战争，便持续了千年之久。三族合纵连横，无数人却在他们彼此的攻伐之下，落入黄泉。”
　　“神族？他们又是什么人？”
　　故事愈发离奇，法医也不禁问道。
　　“所谓神族，也叫舟人。”
　　傅夕答道：“他们永恒不灭，无血无肉，钢筋铁骨，万伏难敌。无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就像凭空而来。不出百年，便成为了当时盖亚之上，最强大的势力。”
　　说到此处，韩丕恍然大悟，他想起了初代青木的坍塌，也想到了苏浊清与芈晖讲过的故事。
　　“所以当时的世界，实际上是三国鼎立，互相制约？”
　　“可以这么理解。”
　　对于韩丕的总结，兄弟二人点头认可。而傅夕也再次说道：
　　“不过这一切，却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发生了改变？“
　　“一个人？”
　　法医难以置信，苍龙却看着韩丕笑道：
　　“是的，而且那人还是女子，名叫姜离，同时也是当时青木苑的夫子。”
　　“夫子是女人？”在清浊小筑，韩丕看过青木苑的资料，因而问道：
　　“青木苑的夫子不是姚重华吗？”
　　“你是说姓姚的那小子？”
　　韩丕问罢，霸下冷哼一声，而后不屑地说道：
　　“那时的姚重华不过是姜离诸多不成器弟子中的一位，还不如芈晖。这青木苑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听罢此言，法医面色微黑。他不做评论，而是继续问道：“那之后呢？”
　　“那姜离才情纵横，实是万年一遇的奇才。为了平息人魔纷争，姜离开始研究吞噬之法，并结合青木的修行法门，开创了一门适合魔族修习的法门。同时，她还找到了烛龙，以青木为蓝本，培植了赤木。而在赤木之力的作用下，魔族不用杀戮，便可化为人形，获得人类的力量。而人类亦无须内丹，便可获得魔族神通。”
　　“这不是挺好的吗？那为何魔族还会陨灭？”
　　韩丕脱口而出，傅夕却再次摇头道：
　　“起初确实挺好，甚至比想象的更好。赤木栽种之后，姜离更是退出青木苑，与烛龙结为夫妻。人魔二族，也从此结盟，神族反而日渐式微。”
　　“但不知何人所创，一门比之前吞噬之法更为强大的魔族功法却暗中在人类世界传播。”
　　霸下道：“而后，在青木苑内某些一直反对姜离和烛龙之人的暗中推动下。大量妖魔，被秘密捕获，用于这门功法的修炼和战争机器的制造。而更加糟糕的是，烛龙最终知道了此事，战争再次爆发。”
　　“那姜离就没想办法吗？”
　　“姜离？”
　　韩丕的问题让傅夕一阵冷笑，他随即说道：
　　“姜离被暗杀了。至今我们也不知是何人所为。但这位青木苑的前任夫子，最终死在了龙宫之中。震怒的人类，断定是烛龙为报复人类所为，而实际上烛龙确实发动了全面战争，在各地屠杀无辜人类。”
　　“最终，一伙自称隐者的人类，突袭了龙宫，并将整片东海打入冥界。烛龙本人，也被他们封印囚禁在了龙宫内的法阵之中。”
　　霸下的陈述终于为这段故事画下了句点，韩丕也不禁一阵唏嘘。
　　“那烛龙现在还活着吗？这冥海便是当年的东海吗？龙宫也在其中吗？”韩丕再问，负屃也不拒绝，依次答道：
　　“烛龙是否活着，我们不知道。这万年来，我们再也没有见到他与龙宫。因为冥海的深处被封印了，我们也进不去。实际上，冥界里没有食物，清气枯竭，直至最近二十年才有好转。因此，许多妖族都与我和巴夏一样，慢慢衰竭，仿佛僵尸一般，就连灵魂也受到了损伤。”
　　“后来芈晖和他的青木苑发现了这里？找到了你们？”法医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大概十余年前，他们来到这里。我们还以为是昔日的敌人来了。但虚弱至此，我们完全不是芈晖等人的对手。可让我们意外的是，芈晖他们非但没有彻底杀死我们，反而修复了我们的身体，虽然远不如当初，却让和我霸下慢慢恢复了生机。”苍龙答道。
　　“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出去？”
　　“我们也想。但我们的灵魂已经损坏，因此即便获得了肉体，也不算真的复活。冥界破碎不久，清气便逐渐消失了。那之后的千万年，这幽冥残界内，无数灵魂都饱受折磨。除了核心地带的几个区域，其余地方的魂魄，无一不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他们失去了记忆，变得虚弱而疯狂，相对而言，我和霸下的情况还算好些。”
　　“那么实际上芈晖也在修复你们的灵魂？甚至借此控制你们？”
　　负屃的回答，让韩丕逐渐将整个事情串在了一起，但他接下来的问题，却是关于他心中一直担心的事情。
　　“控制我们？当然不会。芈晖是个很好的朋友，可惜他一直在帮助我们，我们却没什么能够回报。”
　　苍龙显然对韩丕的问题感到不可思议，可法医却仍旧不依不饶的问道：“可在前面的那些城镇中，有些鬼魂的记忆分明已被芈晖修改了啊？”
　　“哦，你是说那书生和小姐他们吗？”苍龙终于明白了法医的用意，不禁笑道：“他们的记忆当然不完整，但也绝不存在被篡改的情况。至于那个两小无猜而后又被棒打鸳鸯的故事，则是大家按照芈晖的剧本，在演戏罢了。”
　　“你是说，他们一开始便知道，那算命的是我？”韩丕有些意外，而苍龙却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尴尬与不悦，反倒火上浇油地说道：
　　“韩公子的演技和推理当然是非常精湛的。但之所以能进展的如此顺利，也是因为剧情需要啊。怎么样？我们几个的演技还可以吧？”
　　话音落下，韩丕顿感无语，对芈晖的鄙视与不爽无疑又多了几分，而噬灵则故意将头撇到一边，装作没有听见这段。
　　“噬灵，我要问的问完了，咱们走吧。”
　　片刻之后，韩丕再不停留，头也不回地便向着船夫走去。而海岸上，负屃和霸下则大声喊道：“韩公子，我们回答了你那么多问题，就不能先把我俩解开再走吗？”
　　“你们的芈晖既然那么厉害，定然也知道此刻的事情。你们就等着他来解开吧。”
　　话音落下，韩丕拂袖而去，小舟也没入了冥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