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月夜观尸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当酷暑再次将夏城唤醒，夏城警局也迎来了繁忙的一天。
　　警局大楼外，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报案的群众、出勤的民警，似乎每个人的节奏，都比夏城其它地方快了半拍。
　　毫无疑问，作为这座拥有三千万人口城市的安全屏障，警局就像是巨人肌体里的白细胞，维持着整个夏城的健康运转。
　　然而纵使如此，法医办公室，科室主任的办公桌却依旧空空如也。法医韩丕一如既往的迟到了，而他的部下也似乎早已习惯。可就在一楼之隔的刑侦大队办公室中，却又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办公室大门紧锁，可震天的咆哮却从门缝中传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似乎让楼道的墙壁都在颤抖。办公室里，崔柳大发雷霆，歇斯底里，他对着电话谩骂，而王晓棠等其他警员，更是战战兢兢，低头不语。
　　实际上，作为世纪花园案的负责人，队长崔柳本有无数理由感到高兴，可这一切却因为早上的一个电话，戛然而止。
　　昨日下午，当王晓棠离开法医办公室，第一时间便向崔柳汇报了尸检的情况。当时这位活阎王非常高兴，因为韩丕的发现，恰恰证实了他对案件的某些猜测。傍晚，警局信息处也传来好消息，对于死者身份和3304公寓的调查，都有了新线索。
　　通过对江城人口身份信息的比对，信息处发现，案件的死者叫宁其峰，是夏城大学生物系的一位教授。此人的生活平淡无奇，但工作却非常重要。作为学科带头人，他似乎正在参与联邦政府，关于基因改造的核心项目。
　　而世纪花园3304室，信息处通过对房地产公司资金流水的分析，也发现这栋长期无人问津的鬼宅，实际上早在楼盘建成之前就已经售出。而它真正的买主，很可能就是九州联邦政府。
　　案情愈发扑朔迷离，可崔柳却更加兴奋，似乎多年来，他一直都期待着这么一个有些分量的案子。可好景不长，就在清晨，夏城警局的一把手，秦局秦昭南却突然打来电话，勒令崔柳停止调查，理由则是事关国家机密。
　　电话这头，活阎王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四处飞溅。几番争吵，警察局长始终没有透露停止案件调查的真实原因，但他也着实受不了崔柳的臭脾气。最终双方达成妥协，刑侦大队可以继续调查，但警局内部其它部门将不再予以支持。
　　“哐”的一声，办公室大门终于被打开，可又很快被重重关上。刑侦队长崔柳拂袖而去，可却无人知道，他要去往哪里。
　　半小时后，世纪花园小区，一辆破旧的黑色轿车，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在这栋豪车云集的高档小区，黑车就像一位讨薪的民工，衣衫褴褛地闯入了上流社会的豪华酒会。
　　警官打开车门，径直向十五栋A座走去。可当崔柳扯开警方布置的警戒线和封条，打开3304室的大门时，一个身材中等、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已然站在了房间之中。
　　“是你干的？”
　　对于这位神秘的不速之客，崔柳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他四处打量，却始终没有弄清，这男人是如何在不破坏警方封条的前提下，走进房间的。
　　男人回头，脸上挂着笑容。他的长相普通，普通到丢进人群就再也找不出来，他的笑容温和，温和到就算杀机毕现也只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然而崔柳却不以为然，因为对于此人，他着实太熟悉了。
　　“不是我。”
　　男人摇头，语气平和，可警官却是满脸不屑，讥讽道：
　　“不是你？我着实想不出，除了情报局大名鼎鼎的叶局长，还有谁能让夏城警局总部的局长俯首帖耳，亲自下令终止调查。”
　　“让秦昭南亲自施压确实并不容易，但在联邦里，却也不止我一人能做到。”
　　男人答道，依旧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崔柳还欲再问，可他却率先抢白道：
　　“你为何不问问宁其峰是谁？这所公寓又是谁买的？”
　　警官不由一惊，他没想到自己刚刚掌握的线索，却被对方了如指掌。但即便如此，崔柳还是说道：
　　“有屁快放、有话快说！叶知秋，你少在我这卖关子！”
　　“哼！还是这幅臭脾气！”男人冷笑一声，却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那宁其峰在情报局确有档案，他是基因实验室的人，所以你们秦局碰不了。至于这所公寓，也是基因实验室的财产。”
　　“基因实验室？”崔柳满脸狐疑，显然这个陌生的名字，他也是第一次听闻。
　　“他们是干什么的？什么来头？”
　　“来头很大！”男人摇头道，“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如果真感兴趣，明天回家吃饭时再聊。”
　　话到此处，崔柳也不再多问，似乎他很清楚这个叫叶知秋的男人指的是什么。然而就在叶知秋即将离开时，他却突然回头对崔柳说道：
　　“这事儿不简单，注意安全。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另一个身份。”
　　警官点头，却也不送，任由男人独自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崔柳始终没有离去，直至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了房间里。
　　书桌前，警官一直坐在宁其峰死亡时坐的位子上，脑中却在高速运转。在他看来，叶知秋的到来，除了为自己提供情报，同时也是在以实际行动告诉他，这密室远比看上去的简单。
　　“密室杀人，门窗都被反锁，可那家伙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说着，崔柳竟走到了下午刚进门时，叶知秋所在的位置。阳台前，中年警官仔细搜索，果然在墙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孔洞。孔洞下方，满是细灰，显然在警方初次调查时，这个孔洞被堵上了。
　　“哼！原来如此。”一抹微笑自崔柳嘴角划过，但他还是自言自语道：
　　“叶知秋啊，叶知秋，果然还是你小子敏锐，不过这也算是破坏现场了。密室的问题解决了，但死因呢？”
　　房间里寂静无声，唯有崔柳在来回踱着步子。他总觉得还有什么被自己遗漏，在确定公寓附近没有别人后，警官将右手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一抹诡异的红光也忽然自他右眼射出，扫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这是他的秘密，一个极少人知道的秘密。就在红色射线不断扫描时，崔柳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整个房间的全息图像。
　　“发现可疑物质。”
　　一个女性人工智能的声音忽然响起，但除了崔柳无人能够听到。
　　全息图像中，死者椅子和办公桌周围的地面上出现了明显的化学物质残留，而警官也不禁叹道：
　　“固态二氧化碳？有意思。”
　　崔柳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他的神情却依然凝重。
　　“那么就差杀人手法了。”
　　…………
　　夜里的江城万籁俱寂，夏城警局也恢复了宁静。可黑暗之中，一抹惨白却从警局法医实验室的窗户里传来。白天门可罗雀的法医科，此时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解剖台前，韩丕一筹莫展，目光则一直停留在那幅诡异的纹身人皮之上。
　　白天他随胖子一起去往了夏城大学人工智能实验室。但整整折腾了一天，使用了无数仪器与设备，两人还是无法解开姚岚邮件里那串神秘数字和音频的含义。此时他重回警局，只是因为这幅人皮上的蓝月图案，已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解剖台前，韩丕不厌其烦的检查着，一寸一寸，生怕漏过一个细节。而当他取下死者的肺部，检查化学残留时，却忽然有了意外的发现。
　　“乙醚？什么情况？死者被人麻醉了？“
　　韩丕自言自语，他心中却似乎看到一线希望。而正当他细细思索时，法医却突然感觉背后一凉，仿佛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韩丕猛然回头，却发现办公室的门已然开了。
　　是自己忘记锁了？法医心中嘀咕，但这显然并不符合他的习惯。壮着胆子，韩丕走了出去，黑暗的走廊里，他愈发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了那看不见的尽头。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可就在这时，办公室里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韩丕赶回，接起了电话，而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崔柳的声音。
　　…………
　　五分钟后，走廊尽头的大门被人推开了，而走进来的正是那个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略显邋遢的刑侦队长。
　　“很难想象有什么案子会让韩法医这么投入的。”
　　崔柳略带调侃地说道，而韩丕也毫不示弱，反诘道：
　　“您不是也一样吗？“
　　“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崔柳没有继续追问韩丕的反常，虽然在他印象里，这位年轻的法医主任向来不是敬业的人。
　　“想必你已经看过尸检报告了，除了那张诡异的人皮，这具尸体太正常了。“韩丕说道。
　　“而这恰恰是最不正常的。“
　　崔柳径直走到那张纹满图案的人皮前，看着这血淋淋的尸体，和令人毛骨悚然的人皮，他也不禁蹙起了眉头，但很快便被另一种老辣的神态所取代。
　　“确实有些意思。这图案你之前见过吗？“崔柳随意问道。
　　韩丕微微一怔，笑道：
　　“当然没有！这种将图案纹在皮肤背后的做法，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图案就像是长在皮肤上一样，只如此一来，从外侧也根本看不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韩丕巧妙的偷换了问题的重点，但崔柳却似乎并不在意，继续问道：
　　“还有其他发现吗？”
　　两人再次将目光移向了那触目惊心的解剖台，而韩丕则答道：
　　“大致有两个不合理之处。“
　　“说来听听。“
　　“我仔细检查过尸体，发现死者确实是死于心脏病，可奇怪的是，无论是我还是你们，都没发现心脏病药物的存在。试问一个随时都有病发危险的人，为什么不随身携带药物呢？“
　　“嗯，确实如此，那么第二点呢？”崔柳愈发感兴趣地问道。
　　”其次，就在刚才，我发现死者的呼吸道里，有极少量的麻醉药品残留。那么可见死者在死前很有可能处于人为造成的昏迷状态。所以现在只需弄清死者的心脏病是如何触发的，就能弄清这到底是一场自杀还是一场谋杀案。”韩丕冷静地分析道。
　　“是谋杀。”崔柳确信地回答道。
　　“您是怎么确定的？”韩丕惊奇地问道。
　　“我在现场发现了大量的二氧化碳残留，应该是干冰。在阳台的旁边，我还发现了一个被石灰堵上的小孔，很可疑。”崔柳没有多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韩丕，仿佛是在考较。
　　韩丕手托下巴，陷入了思索，但仅仅片刻后，便恍然大悟道：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在房间内布置了大量的干冰，干冰的升华会导致房间内氧气含量的急剧下降，这时已经昏迷的死者很容易因为缺氧而诱发心脏病。这种缺氧对正常人可能没那么严重，但对一位严重心脏病患者来说却是致命的。”
　　说道此处，崔柳哈哈大笑，随即补充道：
　　“这也解释了为何我刚到案发现场时，会觉得寒冷。那密室又如何解释呢？”
　　“这个简单！”韩丕比了手握铁丝的动作，继续说道：
　　“用铁丝钩住门把手，然后再通过您说的孔洞将铁丝滑出去，这种手法简直是侦探小说里，凶手制造密室的必备技能。只是我有些奇怪，那里是33楼，凶手又是如何从阳台离开的呢？”
　　“不要忘了机器义骸和人造人的存在。在夏城，这些虽然罕见，但并非没有。“
　　崔柳看着窗外，仿佛这里已成了案发现场。韩丕恍然大悟，可这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就再次被疑惑所替代。
　　“不对！这仍旧不合理，如果凶手精心布局，就是为了伪造自杀现场，那么为何还要留下如此多的破绽，这简直是在故意引导我们，让我相信凶手另有其人。此外对于已经升华的干冰，普通仪器根本检测不出来，崔队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韩丕的反问，不禁让崔柳一愣，但随即又露出了笑容，仿佛这青年的表现既意外，又正常。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不负乃父风范啊。”
　　“你知道我父亲？”
　　韩丕大惊，可正当他想要追问，一阵几乎细不可闻的吱呀声，却突然从门后传来。
　　崔柳的眼神变得凌厉，一把老旧的手枪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手中。韩丕迅速追了出去，可当他到达漆黑的走廊时，却发现空无一人。
　　法医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仿佛是一种天生的本能让他忘记了潜在的危险。可当他回到办公室，崔柳却已然不见。
　　办公室的窗户被打开了，冷风阵阵，吹得人毛骨悚然。韩丕看了看窗外，黑夜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在高速的奔跑，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人让他穷追不舍。
　　法医办公室在警局的四楼，能够纵身跃下，却未受到分毫伤害，这个名叫崔柳的邋遢男人，又一次刷新了韩丕的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