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师娘

　　作为老人的大弟子，落骨早年随老人走过了许多地界。
　　当然，也亲眼见过老人出手，拳意瞳通神，有天地之威。
　　所以老人究竟有多厉害，落骨觉得自己很有话语权。
　　要知道当年有个白发苍苍，仙风道骨，手持木剑拂尘的老人就因为看着他说了句匹夫之勇，自家师傅捋起袖子，二话不说，一拳打在对方身上。
　　那拂尘木剑被打的稀碎，衣服也被嘶得破破烂烂，仙风道骨的老人成了衣衫褴褛的乞丐模样。
　　再之后，落骨知晓了对方的身份，苍龙山大天师，十一境的老神仙。
　　可惜，对方难在师傅手下走几个回合，只能使劲抖动袖口，一股脑抛出法宝抵挡，然后毫无仙气，抱头鼠窜。
　　落骨一直以为自己师傅就应该是世间最厉害的武道大宗师，通神境顶峰的神仙高人，就算同为通神境的其他几位老前辈也选不能及。
　　而墨语呢，底子好，筋骨强，扪心自问，是比他要强上一些，他以前不服气，但亲眼见过之后，服气了。
　　可就算如此，自家师傅压一境，没道理和更低一境的小师弟打个有来有回吧？
　　似乎是看出了落骨的想法，高大老人开口道：“你师弟如果不强硬压境，其实已经可以突破至天人之境了。”
　　落骨除了恍然，更为震惊。
　　小师弟的修行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不说他踏入金刚境用了三十余年，就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进入天人境，又耗费了半甲子的时间，就这样，已经可以说是天纵之才，同门师弟中，也就三师弟比他强上一些。
　　和这位小师弟一比，啧啧，他就差没有羞愧难当，找块豆腐撞死了。
　　高大老人接着道：“从天人境压到金刚境，且一直不破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不小心真气乱窜，体内如开闸决堤，极易不受控制，直接破境。但是看你小师弟的样子，明显是收放自如，毫无无碍。”
　　“原本他的七境就已是前无古人，将天下武道拔高一筹，就是不知道在之后，究竟能不能做到真正的后无来者。”
　　说到这里，高大老人转过头，看了一眼与沈悢曦小声交谈的墨语。
　　他轻轻叹气，“所以我才让你们师兄弟争取快些破境，好帮到你们小师弟。不然这武神啊，依旧是水中月，镜中花。”
　　落骨郑重点头，“师傅，我省得的。咱们这一脉能出个武神，不仅为万世之后开一条康庄大道，连以后弟子也是受益无穷。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我们能否挤身通神境。”
　　高大老人轻声道：“不急，约莫有十年时间给你们，你们回去静修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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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自己的体魄恢复强悍，还是沈悢曦得灵丹妙药，没过多久，墨语的脸庞恢复如初。
　　沈悢曦小声道：“你说你也是，师傅都敢打，你不怕你师傅记在心上，秋后算账啊？”
　　“他让我用全力，我当然用全力咯，不过话说回来，师傅还是挺厉害的，我才打中他五拳，结果挨了五十拳。”
　　墨语现在都还感觉浑身酸痛，气机有些紊乱。
　　“对了，之前师傅和你说了什么？”
　　沈悢曦笑了笑，“没说什么，就说了些老前辈当年旧事，你要是想听，回头我给你说。”
　　墨语点头。
　　高大老人确实说了些当年旧事，也就是年轻时遇见墨语师娘的三两事。
　　与沈悢曦一般，当年的那位女子极为漂亮，不仅是女子天骄，身份家世也大的出奇。
　　而年轻时的高大老人并不俊朗，当时也不过三四境的小小武夫，声名不显，也就在一郡三城有些名声。
　　只是有一次，那个境界低微的高大男子见着了那位女子。
　　女子名为叶清风，当年初见高大男子时，就已经是才情修为享誉半朝的奇女子了。
　　第一次见面，高大男子正在街上与人比试，只可惜对方也不简单，两人不分胜负，交手百招之后十分狼狈。
　　然后叶清风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看见了高大男子。
　　叶清风对高大男子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大概是当他是个好勇斗狠之徒，没有多看。
　　而高大男子正交手呢，见到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经过，下意识抬头，刚巧对上了叶清风双眼。
　　从那一刻起，高大男子就将叶清风的面容印到了心里。
　　不过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被对方一拳打中头颅，晕晕乎乎，又接连吃了许多拳。
　　再之后，高大男子为了接近对方，刻苦修行，修为开始水涨船高。
　　但可惜的是高大男子天赋并不算好，修为精进缓慢，虽然不曾被叶清风拉开，却始终没法拉近，直到两年后叶清风与同伴出游，途中遇上了一群妖物，那些妖物修为不俗，数量众多，短短数月，已有许多修行之人死在它们手中。
　　毫无疑问，叶清风的同伴死的死，逃的逃。
　　在这生死关头，谁还会管你是不是什么天之骄女，反正是逃命要紧。
　　就在叶清风即将被群妖撕碎之时，远远跟着叶清风的高大男子义无反顾，挺身而出，不惜连跌两境，燃烧精血，回到武道三重，依旧是强行拔高到伪六境，奋力击退群妖。
　　等到群妖死伤大半，彻底退去，高大男子终于支撑不住，身躯寸寸开裂，鲜血喷涌，瞬间成了血人。
　　当修为“低微”的高大男子为叶清风挡住群妖，那个高大身躯像是一面不会倾塌的坚实城墙，叶清风终于改变了看法。
　　随后叶清风为高大男子疗伤，两人成为了朋友。
　　此后的事，老人只是寥寥数句带过，他说的是叶清风被他感动，从那时开始芳心暗许，只是叶清风乃大族子弟，曾有婚约在身，而高大男子显然不值得叶家与灵异家族交恶。
　　两人私定终身之后，叶家开始百般刁难，高大男子在数州之地都举步维艰。
　　再之后，叶家将叶清风秘密抓回，直接要将其强嫁给当时王朝中的世家豪阀，定下婚约之后，第二年便会成亲。
　　高大男子突破重重守卫，见着了叶清风，只说了几句话就离去。
　　“等我两年。”
　　此后叶清风自愿嫁去那世家豪阀中，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等她修行再破一境，约莫两年时光。
　　在那两年里，高大男子杳无音信。
　　直到叶清风出嫁的那一日，有一面容大变的高大青年冲出人群，挡在迎亲的队伍前方，轻声说了一句话，“清风，我来带你离开。”
　　当时叶家的高手供奉，随行护卫一拥而上，面对那高大青年，却未有人撑过一招半式。
　　没人知道那个跌回三重天，离去之前也不过是勉强恢复到武道五重天的年轻人，如何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成了一位武道宗师。
　　叶清风看到高大青年时，对方上身赤裸，好似精铁铸就的身躯上，疤痕几乎遍布每一片肌肤，找不出一片完好之处。
　　甚至在青年胸口咽喉等多出处害都有着触目惊心的疤痕。
　　只要人仙境的世外神仙不出世，每人能挡住一位七境修为的武道宗师，众目睽睽之下，叶清风义无反顾，与高大青年一起离开，此后叶家颜面扫地。
　　与沈悢曦说起此事时，老人并未说自己当年与多少妖物厮杀，如何多次在必死之地挣扎求活。
　　也许对于高大老人来说，当年的自己九死一生，没有半点值得炫耀的地方，就好像是天生的理所应当，此生此世，只愿娶那一人而已，为此付出的一切，算得了什么。
　　至于叶清风，在父母之命大于天的家族之中，能违抗父母之命，能苦等两年，在毫无音讯的情况下，依旧愿意相信有那么一个人，无论发什么什么，都一定会来找她。
　　其实那个时候的叶清风怀中还揣了一件法宝，若是那高大青年未能如约而至，她就自行了断，魂归幽冥。
　　老人说起此事，依旧心有余悸，一脸后怕。
　　因为那一天他刚好被一头妖物纠缠住，就差那么十里路程，叶清风就要跨入那世家豪阀大门了。
　　说道最后，老人看向沈悢曦，直言道：“老夫不在乎徒媳是妖还是人，是神还是仙，只要两情相悦便可，若是有人胡言乱语，随意议论，老夫不介意再走一遭天下。当然，其实我觉得徒媳多两个也无所谓，开枝散叶嘛。小黑炭本事不小，性格也好，当初我本是看不上他的，那个陆子衿让我试着与那小子相处几日看看。”
　　“然后你也知道，那小子很难不让人喜欢，所以我才收他做入门弟子。以前有个小姑娘喜欢他的紧，我估摸着那小姑娘现在只怕更喜欢。若以后真有那么个意思，或是还有其他女子喜欢他，你就多多担待，拿出做姐姐的风范。”
　　老人的言下之意，沈悢曦听得明白，所以只是抿嘴笑着点头。
　　至于一些墨语的身世，老人随意提了几句，说明了和天上有关，不过不用太担心，到时候他和几位弟子都会与墨语一同面对。
　　沈悢曦虽然依旧忧心，但也总算确定了心头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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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墨语两人，莫名的，高大老人就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她。
　　其实当年他先喜欢对方不假。
　　但若是问谁最先开口，捅破那张窗户纸，其实是叶清风。
　　与叶清风走进之后，当年的高大老人木讷的很，用叶清风的话说就是块不开窍的石头，明明喜欢她，她也多次暗示，但当时的老人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是不敢挑明。
　　就好像一旦说开了之后，她就会离她而去一样。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老人就好像闷葫芦一样，每天都是嘿嘿傻笑，然后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叶清风气得牙痒痒，但是又无可奈何。
　　直到武道五重天的老人被另一女子偷偷喜欢，叶清风才找了个日子，把那个高大木讷青年拉到小巷，小声询问，“姓落得，你喜不喜欢我？”
　　因为羞怒而低下头的叶清风见青年许久不回答，还以为青年改变了心意，当她泪眼婆娑的抬起头，逃离的时候，看见的是青年欣喜的无以复加的脸，还有那双有力的手臂。
　　虽然没有说出那三个字，但似乎已经不太重要了。
　　与叶清风相濡以沫数百年里，日子过得平平淡淡，老人也极少出门找人比斗，只觉得待在叶清风身边就已经很满足了。
　　等到叶清风寿终正寝，老人才踏遍九洲，问拳天下。
　　高大老人这辈子唯有一件憾事，那就是那么多年，他从未真正说出那三个字，等到叶清风逝世，老人就在她坟前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眼泪流尽，真气干涸。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那位让他不求来世的女子终究是永远离开了他。
　　再回首时，他发现曾经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短暂，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上天入地，他都要为她找到续命之法，不准她先他一步离去。
　　因为没有她的日子，实在是无趣。
　　高大老人坐在河边，撑着脸颊，眼神迷离，似乎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与那个她。
　　“清风......我有些想你了......”
　　呢喃声飘忽，好像正与一阵清风融为了一体，飘香远方。
　　落骨为师傅披上衣裳，安安静静候在一旁。
　　未曾突破武神之境，师傅虽然寿命因小师弟增长百年，却也会陷入半寐半醒的状态，否则一位极为接近武神境的武道大宗师，精气神太过旺盛，就如同自身小天地永远点亮着一轮日月。
　　关于师娘的记忆，落骨其实记不太清了。
　　一来当年高大老人收他为徒的时候，他年纪尚小，没学几年就独自下山，等小有所成，再回到山上时，只看到了师傅失魂落魄，独自坐在师娘的坟前。
　　再之后，老人与他下山，走过了千万山水。
　　只是那位面容略显苍老，却依旧貌美女子的柔声细语，温柔神色，依旧好像萦绕耳边，历历在目。
　　落骨这辈子最佩服高大老人，当然也最羡慕高大老人。
　　不过现在的话，大概要多加一人了。
　　这个时候，他就希望这位印象不错的小师弟千万不要忘记他这位师兄。
　　当然，不是焉霞洲没有好看的女子，也不是没有女子倾心于她，奈何那些女子不是膘肥体壮，就是性格如男子，他实在是无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