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因为他蠢（下）

　　末帝的父亲峦帝去世前不久，鲁斯格已经陷入了豪强、内相、外戚角力的局面，皇权威严扫地，百姓民不聊生，一时之间岛内的起义狼烟四起。其中最强的一支蓝泽军，在奥术师首领的带领下，打得帝国正规军丢盔弃甲，直逼帝国首府城下，吓得峦帝差点迁都！
　　帝国的外戚大将军只得引地方军队入京驰援，虽然最后一举歼灭了蓝泽军，却打光了国家最后一点气数。峦帝病逝后，鲁斯格旧帝国名存实亡！继位的末帝，时年十二岁就开始颠沛流离，被各方势力挟为筹码，以陛下之名号令诸侯！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鲁斯格变得和现在的列维兹克一样，各方军阀混战，但最终三个巨头消灭了其他所有的竞争者，完成了各自的大业。
　　权倾天下的前宫相木格尔特统一了整个北方，东南的伊尔特联合了南方的士族豪强，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利益同盟，而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希罗皇帝却是夹缝求生，闯出了一片天地！
　　希罗皇帝是某位先王的后裔，虽然也姓希罗，但是血缘上已经非常稀薄了，甚至于连一个名义上的爵位都没有。可以说是白手起家成就霸业！
　　希罗大帝早早就在讨伐蓝泽军的时候崭露头角，却在其他人创业有所得时颠沛流离，究其原因，便是希罗大帝早期的领土位于几大势力的夹缝中，完全没有扩张的可能，甚至还需要处处提防来自强敌的觊觎！
　　如此险恶的地理环境，结果也是可想而知，希罗皇帝一路从北方被打到南方，领土全丢了不说，跟随的军队也只剩下几千人！
　　但就算这样，这位苦命的皇亲周围却聚集了众多当世难得的将才谋士，以及无数士族的暗中支持！不仅仅是南方慕名的皇室旁支，不少北方士族也选择了背井离乡，分出一支追随希罗！
　　其中就包括了帕吉欧的家族，潘蒙特，甚至于希罗皇帝的正室就是一位潘蒙特，不久之后就诞下了皇子，而且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潘蒙特家族……”索维德斟酌了一下语句，“的确没有什么过人的人才。但这么一来，一个是生死相随的情分，皇帝肯定会认下来，还有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就等于地位稳固的太子，两位国舅爷意味着什么我不用多说什么了吧？”
　　“一世荣华？”艾伦问道。
　　索维德翻了一个白眼:“一个强大的外戚集团！”
　　一个空前强大的外戚集团！而且这个外戚集团还会有非常多的天然盟友！
　　皇帝一路从北方流亡到南方的，潘蒙特是其中为数不多撑到最后的一支。一旦希罗熬出了头，到了分蛋糕的时候，这些缺乏根基的北方士族一定会靠拢到潘蒙特家族周围，形成一个元老派！
　　转折的机会很快就来到了，当时还没称帝的木格尔特宫相发兵南下，意图一举击溃伊尔特的豪强联盟，为日后的统一扫除最大的障碍。面对来势汹汹的木格尔特大军，希罗和伊尔特被迫结盟，共同抵抗灭顶之灾！
　　雄心踌躇的宫相哪里会把这些放在眼里？
　　此时的木格尔特刚刚消灭了他们北方的卧榻强敌，士气高涨，毫不客气的说，硬拼国力别说是东南，整个鲁斯格都不在话下！
　　然而他们输了。
　　输了！
　　而且是惨败！死伤过半的那种！
　　鲁斯格从蓝泽军开始就一直封港，北方也没有繁复的水道，水军除了拱卫一下国门意外完全没有作用。相反，地势更低的东南江河纵横，伊尔特家族可不是靠外交协议才结成的同盟，而是靠把碧蓝的大江大河染得血红才最终当上的豪强之王！
　　宫相完全没想到几十年不经水战，北方水军居然糜烂成这幅样子，十倍于敌，却被对方一路杀回了北方，军队死伤过半，将军折损无数！自此，木格尔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一直试图从这场战争的惨败中缓过气来……
　　而另一边，伊尔特豪强们陷入了狂喜，希罗皇帝看到的却是其中难得的机会！
　　宫相撤了，原本的前线地区骤然就变成了权力真空！趁着伊尔特豪门还没反应过来，希罗就凭着自己那可怜的几千人入主了南方整个棘门郡！再倚仗着棘门郡残余的皇室宗亲以及早已暗中投诚的士族，短短一年时间，就把一郡之地运营成了铁板一块！
　　宫相打伤了元气，只能退守北方；伊尔特等消化完宫相退让出来的势力范围，才蓦然发现富饶的棘门郡已经油水不进！
　　就是这充满了戏剧化的一招落子，本已经走投无路的希罗大帝就把整个棋局盘活了！再往后，以棘门为根，大军西出拿下燕璋郡，再出东北拿下法庞郡，希罗正式成为了鲁斯格三大势力之一，之后的称帝也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那个……索维德啊……”艾伦听故事听了大半天，现在都快要晚饭时分了，“潘蒙特家族呢？”
　　刚开始索维德还提到了几次潘蒙特，但是到后来索维德说了大段大段的鲁斯格历史，却和那个家族没什么关系。
　　索维德斜瞄了一眼艾伦:“因为这个家族本身前期就没干过什么事。唯一值得说的就是元老和王后了。”
　　“那我们不能直接说重点吗？”
　　“不是你要我从头说的吗？”
　　艾伦感觉噎了一下，胸口一阵气堵:“那你接下来说重点。”
　　希罗称帝建国了。
　　坐拥三郡之地，还将棘门蛮族和被宫相撵出西北的流亡军阀收入麾下，木格尔特和伊尔特都不得不承认曾经他们不屑一顾希罗势力已经成长到足以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地步！新生的希罗帝国国力之强，甚至能从棘门北上，威胁木格尔特的南方！
　　建国立业之后，自然就需要论功行赏。投桃报李之下，潘蒙特夫人正是晋级皇后，儿子成了指定继承的太子，潘蒙特兄弟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两位国舅爷一位统领燕璋郡后方，一位去了棘门郡当土皇帝二把手，就连希罗大帝的亲弟弟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新皇这么做并不是看中了潘蒙特家族的能力和忠诚，而是因为潘蒙特的待遇代表了皇权对于元老派的态度，绝对不容出半点差池！但无论如何，潘蒙特家族跨越二三十年的投资成功了，他们成为了希罗最强大的外戚集团领袖，还可以代表了整个元老派说话！
　　对此最不爽的人也可想而知，伊尔特。打垮宫相南侵的主力军是他们东南士族，到头来他们的胜利果实就被希罗小人攫取了，他们的愤怒压抑已久！
　　于是就在希罗北伐的关键时刻，曾经的盟友悍然发动了袭击！
　　“然后呢？”见索维德许久没有再说话，不禁问道。
　　两人已经吃完了晚饭回来，本来说的好好的，索维德突然就停了下来。直到艾伦发问，索维德才一摊手:“没了。”
　　“没了？”
　　“应该说高采信度的史料没了，”索维德道，“剩下的都是些杂记野史，再往后用政治分析会更好，毕竟几乎所有的重要信息都属于国家机密，历史很难做到精确分析。”
　　索维德合上最后一本书，他没有用到的材料就只剩一些零散装订的纸。
　　“我们现在知道的只有一些基本的事实，而发生的原因基本只能靠猜测……”
　　希罗的上将军、皇帝的弟弟正在围攻木格尔特南方城池，而后勤就交给了外放棘门的国舅爷。而这位潘蒙特国舅爷，手中捏着高墙深池，几万把利刃，面对与之相当敌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
　　投降！
　　这位与国休戚、用了半辈子才获得如今高度的国舅爷，一点都没有抵抗，直接出城投降了！
　　兵不血刃拿下了边境要塞，伊尔特人不给任何机会直接向西推进，连续拿下了数座城池！等到上将军收到消息棘门郡后方遇到攻击，后路几乎已经彻底断了！
　　撤离的路线，只剩下一条小道，但是路行艰难只要遭遇伏击，必然会全军覆没！
　　但是上将军没得选，法庞郡的援军迟迟不到，在等下去，只怕连唯一的退路都没了！
　　上将军只能和伊尔特人比速度。看看是他撤军的速度更快，还是伊尔特推进战场的速度更快！只要他能快上一步，等他回到燕璋郡，就能组织一波反击，让他们知道背叛盟友是会付出代价的！
　　可上将军的求生之路最终还是被终结了。
　　后路被抄，全军士气低落，逃兵的现象完全无法阻止。大军走着走着，就散了近一半。法庞郡的援军到最后都没有来接应，上将军还是没能在伊尔特完成合围之前撤离，以身殉国……
　　尽管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不清楚，三王对此也缄口不言。但是无论怎么看，潘蒙特国舅爷如果选择抵抗，同时派人通知正在围城猛攻的上将军，让他及时撤退回援，守住整个棘门郡是绝对可能的！即使最后棘门郡没守住，上将军也有足够的时间组织抵抗，安然撤退进入后方，等时机成熟了再出山一雪前耻，决不计落到一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可是为什么？”艾伦等索维德稍许停下，才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的疑问。一位国舅爷，为什么要在明明可以一战的时候，执意选择投降呢？
　　“现在没有定论，鲁斯格的历史对整个群岛而言也不重要，研究的人也不多。”索维德打开一份文件，翻到其中一页给艾伦看，“这是其中一份比较权威的研究，观点大概是这样的……”
　　“潘蒙特伯爵反叛看似是意外之举，但其实是必然的。上将军的性格存在缺陷世人皆知，对于周围人一向白眼相待，虽然同为元老派，但对于潘蒙特家族的飞黄腾达也多少心怀不满。平日虽然不与国舅发生冲突，但两人的矛盾由来已久……”
　　“……而在潘蒙特伯爵看来，当时的局面其实已经非常被动。希罗从来都没有猜到过伊尔特反水偷袭的情况，于是在两国边境上的那几万人只是账面数字而已，其中大多数是没有战争经验的新兵，而老兵们都已经跟着上将军一同北伐了。即使伯爵选择执意一战，一触即溃也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如果是这样，那在伯爵的立场上看来，与其执意一战，不如早点投降。这样至少在棘门郡落入伊尔特之手后，他也有足够多的筹码去谈接下来的条件……”
　　听着索维德对于文章的截取，艾伦一脸懵逼。他的确没有办法理解作者复杂的逻辑，但单纯的从帕吉欧这种伯爵后裔如今的悲惨处理来看，即使潘蒙特伯爵的行为是有意为之，但肯定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那潘蒙特伯爵这么做就不怕皇帝生气？”艾伦问道，“死了弟弟的皇帝要是真的大兵压境，为什么伊尔特人不会把他卖了呢？这样至少能换取希罗大军的缓进。”
　　索维德又拿出另一份文件，指着其中的某一段开始朗读:“潘蒙特的反叛充分证明了希罗统治集团的内部，对于他们的政权能持续多久抱有悲观的态度。潘蒙特伯爵尤是如此，认为根基不稳的新帝国并没有可能在最后的逐鹿中脱颖而出。与其像他忠诚的哥哥那样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如早点另谋高就，而伊尔特人入侵就成为了一个契机。从伯爵看来，丢失了棘门郡的希罗将没有能力和伊尔特开战，毕竟刚刚才打下来的法庞郡根基不稳，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运营完整。而投降时带去的几万人，就会成为他在伊尔特立足的最大依仗！”
　　读到这里，索维德脸上露出了滑稽的嘲讽微笑:“又是立足的倚仗，说的天花乱坠，结果人家希罗皇帝不照样打了？”
　　事实的确如此，当皇帝完成清洗，果断对伊尔特发动了东征，虽然最后希罗落败，但是战局过程一度非常顺利。伊尔特也在此时毫不留情的交出了反叛的潘蒙特伯爵，试图换取皇帝的退兵。
　　此时的潘蒙特伯爵哪里还有生还的道理？据说暴怒的皇帝是亲手凌迟了伯爵！场面之惨烈，让围观之人不忍直视，那是真的凌迟致死！据说第二天早上皇帝是红着眼出来的，而刑场的地面上全是血黑色，皇帝本人凭着自己奥武者的能量控制力，硬生生把前国舅爷削成了一具骸骨！
　　听出了索维德口中的不屑，艾伦问道:“为什么你觉得这种理由不对？”
　　“逻辑诡异，根本说不通！就算潘蒙特伯爵真的这么认为……”
　　那么他也没办法预测上将军会因此全军覆没！法庞郡的援军、上将军的行军方案、伊尔特的推进速度，一大堆尚不明确的事情摆在伯爵面前，他根本就无法预知上将军会全军覆没，因为这本身就充满了太大的随机性！
　　更加可能的情况是法庞郡的援军及时驰援，死死拖住伊尔特前进的脚步，上将军也得以安全撤入燕璋。再然后，伊尔特人就需要面对实力保存完整的希罗大军的反扑……
　　“所以呢？”艾伦有些乱，单刀直入直接问结论，“潘蒙特伯爵到底为什么要反？”
　　“因为他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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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啥？”艾伦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他蠢？一个手中掌了一支完整军队的伯爵……蠢？
　　“因为他蠢。”索维德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结论，完全没有因为艾伦的质疑而有丝毫改变。